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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賈府密謀紅粉骷髏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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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柳老三自林府離開,坐船行車走了月餘,方回到賈府。一進府,便匆匆往後院覆命。站在檐下候著傳話,不多時,便見一名鴨蛋臉面上微微綴著些許雀斑的女子笑吟吟地出來,朝他欠身行了一禮,道:“老太太這幾日一直叨念著您呢,這不,聽說您來了,就讓我來請您進屋裏說話。”

柳老三知她是賈母跟前極有臉面的丫鬟,忙側身避過她的禮,笑道:“勞煩鴛鴦姑娘了。”

剛進屋子,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兒自當中的蟾蜍吐珠青銅武王鼎裏裊裊彌漫,賈母正歪在臨窗大炕上,腰上枕上石青色四合福引枕,瞧見人進來,略正了下身子,待他見禮後,又指著不遠處的椅子叫他坐下說話,才開口問道:“可見著姑娘了?”

柳老三連忙答道:“見著了,我親手將信交給了姑娘,姑娘還讓我跟老太太和二老爺問安呢。”說著,便將那日的對話與賈母覆述了一遍,末了,又添補了一句,“我瞧著,姑娘這回的氣色倒還可以,只是略消減了些,可惜此回過府,姑爺外出公幹了倒是不曾見著。”

賈母略放下些心來,又說了會話,便叫他退下了。待柳老三走後,賈母心中不免奇怪,按說派往錢塘的人早行幾日,這柳老三都回來了,那頭怎會還沒個音信?這錢塘與揚州,也不過日餘的路程,莫不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也不知是否冥冥之中仍有安排,賈母這念頭剛起,只隔兩日,便聽聞錢塘的人回來了,連忙叫人進屋裏說話,還未等她開口詢問,卻見來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罪。細細一盤問,道是事兒辦砸了,錯有錯著沒想到叫逃了一劫,只傷著個管事的。

還未等賈母緩口氣,又聽他道:“小的原打算在那多等幾日,看是否還能有旁的機會,再出手做上一回,可小的等了五六日,也再沒瞧見那兩人走動,小的便琢磨著不對味兒,悄悄使了銀子,往鄰裏間一打聽,說是第二天便走了好幾趟馬車,應是離府出行去了。小的也不知往哪裏尋人,又待了幾日,左右瞧不見人回來,這才只得先回來了。”

“只一夜功夫,人影兒便不見了?”賈母不由地坐起身,見他點頭,眉頭擰得更緊了,瞧這架勢,必是那蘇雲岫發現了什麽端倪,才會想出這連夜脫逃的法子來,“你找的人可靠不?可曾被人盯上過?”

“萬萬沒有。”那人連忙搖頭否認道,“小的那陣子天天懸著心,哪能不仔細著行事?就連最後回來時,都往旁處溜過了彎兒才走的,直到出了錢塘地面兒,登上來往的商船才稍稍緩了口氣,斷不可能叫人看破了行蹤。”

聽他說得如此肯定,賈母倒也放下心來,又將事情經過細細盤查一番,見再無旁的遺落,才擺手叫他退下。待人走散了,面上的平靜再維持不住,一臉陰沈地狠狠拍了下炕桌,恨聲道:“倒是便宜了那對母子!”原本打算一勞永逸的,即使沒死,也能傷筋動骨廢了那小的,卻不想竟出了這等紕漏,若要再動手,怕是那兩人也心裏警醒著,不會如此輕易就能得手的了。

一想到此,賈母就心中不渝,賈敏嫁給那林府近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能為他人作嫁衣裳?更何況,若是那對母子進了府,往後,哪還有賈敏的好日子?那可是自己捧在手心千疼萬寵的女兒,叫她如何忍心看她受了委屈?

更何況……

賈母微微瞇了瞇眼,若是賈敏說得不假,那可是幾百萬兩銀子哪,沒想到,一個小小林府,竟然也有這般豐厚的家資。若是林府就黛玉一根獨苗兒,這些個銀兩,可不都留給了她?可眼下,一想到這些都極可能落入那對蘇家母子手裏,賈母就覺得肝兒疼,不,是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心裏揣著事兒,賈母那是吃不好,睡不香,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終於還是把賈璉喚到跟前:“你在京城也沒個正緊差事,不若去你林姑父那看看,有你姑父幫襯提點一二,與你也是大有助益的。你姑母身子矜貴,又養在內院裏,要是有個什麽事兒,自家親戚,也能幫她理理外頭的瑣碎。”

賈璉一頭霧水地應下了,回到自個兒屋裏,便與王熙鳳商議:“你說老太太這是何意,怎會平白無故就支使我去揚州了?”

“那十裏揚州,可是鶯歌燕舞醉人得很,二爺當真不想去?”王熙鳳鳳眸一掃,捂嘴吃吃笑了會,見他苦笑著告饒了好一通,方施施然地道,“我的二爺喲,就這檔子事也能叫你為難成這樣兒。甭管是為著什麽,等你到了那地面兒,總會知曉的。旁人若不清楚,等到了林家,你問問你那好姑母不就都明白了?”心裏卻也奇怪,這平白無故的,怎忽然動這心思了?前兒清明,林家的禮剛過來,仍是極豐厚的,與往年一般無異,那林家姑爺又一向敬重嫡妻,這些年過去了,一直太平得很,難不成眼下出了什麽變故,若不然,叫賈璉過去作甚,總不至真的為著幫襯姑爺吧?

想到這,王熙鳳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又道:“此番去揚州,也不知需多少時日,你自個兒多留點心,莫要旁人知會你什麽,也不辯個是非曲直,就巴巴地做去了。要不,我讓平兒隨你一道去,你一個人,我還當真是難放心得下。”

“你舍得離了平兒?”賈璉取笑了一句,伸手握了握她的,道,“你也別總想些個有的沒的,這回過去我是住在林家的,辦的是正正緊緊的差事,怎會有功夫整那些個旁的?再說了,還有林姑父和姑母跟前盯著,你還能不放心?”

夫妻倆又閑話一會,看月過半空,夜已深沈,方吹燈歇下。因賈母心裏惦念著,不過三五日功夫,賈璉就匆匆出門了,帶了些滋補的藥材並幾樣土產薄禮,一路向南,往揚州而去。而了卻一樁心事的賈母,又開始兒孫繞膝的歡樂日子,卻不知千裏之外的揚州府,她那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兒,正在陰霾風雨間撐篙苦渡,一片風蕭蕭雨泠泠。

自宋氏處離開,林如海草草收拾一番,便往衙門做事。然這一日卻總無法靜心,手中執卷,可上頭的字卻一個個模糊,慢慢浮出宋氏空洞虛無的眼神,和無力垂下的手。好容易捱了一日,婉拒了同僚小聚的提議,又匆匆往府裏走。回到書房,便找來林平,聽他說完府裏今日的安排,林如海沈吟片刻,忽然道:“太太不曾過去,可是身子又吃不消了?”

林平楞了一下,見他將目光掃過來,連忙凝神答道:“前回孫老便說過,太太的身子要精心調養著,宋姨娘那頭……許是陰了些,也寒了些,太太便差了李嬤嬤過去打點……”說著,說著,便不自覺將往下的話又咽下了,眼下這節骨眼,可是多說多錯,反正意思點到就是了。

林如海聽了,微微點了下頭,想了想,又問:“之前服侍老太太的人可還有在的?”

“倒還有兩三個在莊子裏榮養的。”林平嘴裏應著,心裏卻琢磨著老爺的用意,這是當真顧念太太身子,還是不放心了,想斷了這掌家的權?

“太太那身子既再經不住,便讓她好生養著,府裏的事暫也不用她費心了,叫老太太跟前的幫忙看管些,左右也再出不了什麽事了。”林如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過了會,又補充道,“若是人手不夠,幾個姨娘也是府裏老人,在旁協理一二,也是使得的。”

“是。”林平連忙應下,心裏更是打定主意,回頭要好生敲打敲打自家那混小子,若是不成,便尋個由頭叫他往外處辦差,眼下這府裏的水,陰沈沈的,委實太深了。

在書房坐了會,林如海只覺胸口發悶,便往園子裏走走透個氣。眼下正是桃紅柳綠最美的時節,一路行來,春花爛漫,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他卻無心去賞,似乎那愈是嬌艷明媚的芬芳,就愈是叫他煩躁,不知不覺,竟越走越偏,越走越靜,待他恍過神來時,卻看到宋氏小院儼然入目。

正猶豫著是否要進去,卻聽到不遠處隱隱有說話聲傳來,心思一動,便往墻角邊閃了閃,隱在白墻之後凝神細聽起來。

只見一婦人背對自己,手扶著垂柳尚未彎曲的枝幹,幽幽地長嘆著,道:“早走,晚走,總都不過是要離了這的。就這般走了也好,清靜。”

另一位年長些的,瞧著打扮應是她的貼身婢女,忙勸解道:“姨娘怎說得這般晦氣,咱們圖旁的不容易,只圖個清靜,難道還不成麽?”

“呵呵……”那婦人低低地笑了起來,卻沒回答,只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們這些人,最聰明的,卻還是如意了。”說罷,又自顧自地笑了,“若是能換,我倒也盼著能中上一回,就這麽太太平平地睡去了。”

姨娘?林如海心裏一動,欲要看個分明,也不知是否福至心靈,那婦人恰好偏過身來,原是趙氏,當初老太太臨終前,又塞給了自己兩個房裏人,這趙氏便是其一,平日裏很是本分寡言,林如海並不多印象,只是偶爾賈敏推他往姨娘處坐坐時會提起她,他也會過來趙氏房裏歇息一晚。卻是不知,原來,她也並非是一味垂首默默的模樣,林如海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只覺這府裏如同蒙了一層紗,看到的,以為的,卻都不一定是真。

自嘲地笑了笑,林如海攏回思緒,回到話裏話外上來。經她這一提,也忽然記起孫老提過中毒之事,頓時心頭一凜,今日光顧著旁的,竟還真疏忽了宋氏死因,聽趙氏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也知道些什麽。想到這,林如海再站不住,忍不住從墻後走了出來:“你說什麽?”

驀地出現個男聲,趙氏主仆皆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慌忙上前行禮,被林如海不耐地打斷,徑直道:“適才所言,究竟何意,你與我一五一十道來。”

趙氏低垂著頭,睫毛微顫,掩去了眼底的深意,道:“婢妾隨口一說,並無旁的意思。”

林如海面色微沈,正欲再言,忽然想起此處這幾日常有人往來,不便說話,便擡步往趙氏居處走去。趙氏主仆互相交換了兩個眼神,遲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一入內室,便有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林如海不由皺眉:“你也不舒坦?可有找大夫瞧過?”

趙氏平靜地回話:“老毛病了,每年柳絮飄時總會咳嗽幾聲,早些時候留下的方子照著抓幾劑吃吃也就是了,哪用得著請大夫麻煩一遭。”

她說得輕巧隨意,似乎並不放在心上一般,可也正因如此,林如海心裏更覺得不是味兒,不由朝下人喝道:“主子這般不經心,你們怎也由著她胡來?還不快去請大夫過來瞧瞧,前幾年的方子如何對癥?”

腳步聲過後,屋裏便只餘下兩人。林如海坐在主位上,看她眉眼低垂柔順安靜地坐在末次上,兩手搭在並攏的膝蓋上,瞧不見她的神情,只覺得整個人寡淡得很,無悲無喜,如同雕塑一般,讓他不禁又鎖了眉,靜了片刻,開口問道:“先前樹下的那番話,你可知曉些什麽?”

趙氏沒有回答,過了許久,久得林如海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卻聽她語調平平地反問道:“日子過得久了,自然也就明事了,不知老爺問得又是哪一樁?”

林如海張了張嘴,卻實在不知該如何往下說,見他無言,趙氏也跟著沈默,兩人各坐一處,各自想著各自的事,屋裏很快又陷入了寧靜中。如此默默的氣氛,直至屋外有了人音才被打破:“老爺,大夫來了。”

林如海點點頭,示意請人進來。趙氏仍低著頭,眼底卻隱隱含了笑意,只是很快又斂去了,默默地將手擱在脈枕上。老大夫一手撫著稀疏的老山羊胡子,一手搭在腕上細細診脈,過了許久,又換了另一只手,凝思半響,又細細問了每日胃口如何,用多少飯,夜裏睡得如何,可曾用過旁的方子,趙氏如實地一一言明,還有那婢女在旁不時地補充幾句。

越問得細致瑣碎,林如海心中的不安越甚,果不然,便見那大夫遲疑了許久,方斟酌著言辭,道:“夫人這方子吃這喘咳之癥倒也對癥,只是夫人的身子還需細細調養,夫人許是早年不甚明了,誤食了不少寒涼之物,如今這宮寒之癥卻已深入裏子了,只怕是這子嗣……”老大夫搖搖頭,後半句雖再沒說下去,可其間深意,卻任誰都聽明白了。

“有勞大夫了。”趙氏似乎未曾感覺到屋裏氣氛的凝滯,平靜地收回手,朝那大夫點點頭,又示意婢女請大夫往外間開藥留方,如往常一般的言談舉止,好像先前說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癥罷了。

林如海目光晦澀地看著她,喉間發緊,良久,方道:“你知道?”

趙氏終於擡起眸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落到屋外,湘妃竹斑斑淚痕猶在,在晚風裏簌簌輕揚,似在哀婉,又似低吟,訴說那段楚楚的往事如煙,她的聲音卻依舊是平靜的,無波無瀾的:“日子長久了,自然也就懂了。”停頓了一會,終是收回向外的視線,慢慢地,又落到膝上交疊的雙手上,“也是婢妾福薄,沒這緣分,怨不得旁人,也不會怨誰,不過是命數罷了。”

莫名地,林如海有些詞窮,半響,才艱難地開口問道:“你如何得知的?”

趙氏微微笑了笑:“老爺,婢妾雖不認得幾個字,也不懂什麽藥理醫理的高深東西,可自個兒身子如何,卻還是清楚的。若不然,老太太當年,怕也瞧不上婢妾的。”說到這,趙氏略微停頓了會,似在猶疑些什麽,林如海正在開口,卻見她面上慢慢浮出幾分堅定之色,擡起頭,坦然迎向他,笑道,“若是老爺不信,盡可往旁處走走,婢妾雖愚鈍,但也懂得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

這是趙氏第一次迎上他的視線,那不喜不悲的目光,卻讓林如海有種難耐的感覺,似乎她就這麽淡淡地旁觀著,冷眼瞧著,卻從不置一言一語,甚至,連自己……都不甚在意了。

“你且好生將養著。”幹巴巴地吐出這麽一句,林如海實不知還能如何言語。趙氏應了一聲,也隨著起身,如往常一般送他至院門口,看他遠去,方回身入屋。仍舊低垂著頭,柔順訥言的模樣,只是誰也不曾看到,低斂的眉眼裏,如寒霜般凜冽的銳利,和毫不掩飾的,極清晰極明了的恨。讓一個女人失去了最珍貴的能力,最可靠的依賴,枯守在這窄窄的院落裏,耗盡青春,耗盡生命,叫她如何能不怨,能不恨?

當聽聞前院宴客的唱詞,又得知宋氏連夜故去的消息,她便知道,最好的機會已經到了。雖然她不知,究竟是何人在幕後,但這絲毫不妨礙她也想添一把火。

離開屋子,林如海便招來林平,叫他悄悄請了孫老過來,替府裏幾位姬妾都號一號脈,孫老哪還不知是何緣故,心中嘆息著,感慨著,從脈象上看,這手段還真是高明,皆是細水長流地緩緩圖之,避子湯裏略微加重幾味,平日的養神茶裏添點短點什麽,飯菜搭配多留意幾分,而如水芹、杏仁、木耳之類屬菜肴常品,每逢時令季節,更是常有蟹螯、鱉甲滋補調理,膳後宵夜,又時有薏米熬粥,如此積年累月,身子倒也安泰,只是這子嗣,卻是難了。

孫老搖頭嘆息著離開,徒留面色晦沈的林如海枯坐屋中。孫老的話清清楚楚,一字一字砸在他心上,讓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呵呵,好一個命裏無子,林如海忍不住笑出聲來,越笑越壓抑不住,到最後竟朗聲大笑起來,笑得癲狂,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笑得整個人都忍不住蜷縮在榻上,林如海啊林如海,枉你還熟讀詩書宦海浮沈半生,卻原來,竟連個婦人也不如!不,何止是不如,你竟讓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猶不知,甚至還沾沾自喜,道是自己有賢妻嬌兒,不負此生。

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想起自己無數次與故友良友這般感慨,林如海就止不住笑,放聲地笑,笑得渾身打顫,笑得伏在榻上再起不得身,笑得恨不得將心兒肝兒掏出來狠狠砸上一回。夫妻二十載,臨老方知枕邊人究竟是何顏面,紅粉佳人,卻是這般歹毒的心腸。而他,竟傻傻地以為,那就是個好的,是個賢惠的,大度的,是他最好的賢內助,是他林家最完美的當家主母。

這些年,他始終信她如一,將內宅之事盡數相托,認為上蒼待他不薄,竟賜予這般嬌妻與己身,可以舉案齊眉,可以夫唱婦隨,可以風風雨雨攜手同行。

當年更是憐惜她的委屈,不惜與生母爭執,害得父子生離十二年,再見卻形同陌路,甚至,當聽說她病重的消息,怒斥蘇雲岫,心急如焚地奔襲回府,為她延醫問藥,不惜一切代價,只盼著她能早日安康。可如今,當一切事實殘酷地攤開在他的面前,叫他不忍直視,更叫他痛徹心扉,遍身寒意。

卻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一場夢,一場請君入甕的局,而他,真的是錯信了人,更錯付了這一腔心意。

“賈敏,你好狠的心腸!你如何忍心,竟能狠得下心如此待我?”

40、苦思量賈敏終定盟

林平依從林如海的吩咐,語氣婉轉地與賈敏說了管家之事,賈敏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老爺當真這般……可曾指了哪位妹妹?”

林平的頭垂得更低了幾分:“還需太太拿主意才是。”

“幾位妹妹都是府裏的老人了,那些個規矩自然是清楚的,彼此有個照應也是好的。”賈敏極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停頓了許久,又輕聲道,“我來府裏這些年,也算是你看著過來的,有你們父子幫襯著,倒叫人放心不少。”

林平心裏暗暗叫苦,面上卻越發恭謹了:“太太這般說,老奴可不敢當。也是主子們寬厚,才給的奴才這幾分體面。”繼善跟錦繡的事兒,若擱到往前倒也罷了,兒子歡喜,他自然無不應從,可眼下這節骨眼上……幸虧早些瞧著不對勁,便把自家混小子派到了外處,若不然,指不準又能捅出什麽簍子來。

手中的絹帕又攥得緊了幾分,賈敏強笑著嘆道:“林管家總這般謙遜。”目光落到禮數周全不出一絲差池的林平身上,卻又忍不住緊緊蹙了眉,老而不死謂之賊,這話擱到林管家真是半分不假。

敷衍了幾句,林平細細留心著,如何看不出她的牽強,知趣地留了一小會,便借口別的事退下了。

人一走,賈敏再撐不住 在椅上,面上莫說是笑意,便是表情也淡漠了,閉眼沈默了許久,輕聲問:“老爺真的疑心與我了?”雖是問,語氣卻是平平的,似乎,並不需要旁人的回答,似乎,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李嬤嬤一直貼身伺候著,林平的一言一語,皆聽得分明,莫說太太,便是她心裏也隱隱不安,只是眼下,除了迎面而上又能如何。斟酌著言辭,開口勸慰道:“太太切莫胡思亂想,這些年,老爺待太太的情深意重,府裏上下皆是明白的,更不消說是如何待小姐的了。老爺如此,怕也是憐惜太太的身子。就算……一時聽岔了想岔了,只要太太細細說,老爺也是信的。”

賈敏垂著瞼,白凈的雙手指節分明,掌心卻泛著 的紅,一絲一絲的,早已凝成了結,她卻慢慢地收緊了,攥在手心的,即使透著寒,她也決不願舍棄,不由微微勾了笑:“你說的,我心裏明白。”

林平剛一回書房,便有小廝上前悄聲與他說了林如海的不妥,聽得林平更是心頭一跳,忍不住擡頭看了眼屋子,秋香色的簾幕重重覆重重,上頭繡得極好的四合福字也有些默默的,似乎掩住了屋外的春色,絲絲密密不曾入裏,連一絲春風也難 。

站在門檻邊,回頭看了看暮沈沈的天,如同潑了墨汁一般,再無之前夕陽晚霞裏的流光溢彩,只剩下一片濃重的黑,林平長長地嘆息著,終是低頭走到簾幕前,恭謹地彎下腰,輕聲對屋裏說:“老爺,天色不早了,今兒的飯食,小的叫擺上來?”

屋裏靜悄悄的,一絲聲響也無,似乎只是間空屋罷了。林平等了又等,也沒見林如海應一聲,心裏的苦悶更濃了幾分,可這主子不用飯總不是件好事啊,忍不住擡高了音調:“老爺?”

又靜了會。

在林平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再勸幾句的時候,卻聽屋內有了響動,似是身子撞到茶幾的悶聲,林如海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太太那去了?”

林平連忙挑簾進屋,只見林如海斜倚在榻上,當中的矮幾已棄之一側,還是徇徇儒雅的神色,甚至,連衣襟上的褶皺似乎也不曾改過,只是那聲音,卻像是啞了嗓子般,透著幾分沙礫般的低沈,林平心頭一緊,忍不住把腰更彎低了幾分:“是。”

林如海低聲笑了笑,忽然道:“如何?”

林平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更分不清老爺這問得究竟是什麽,只低頭站在原地,半響,才小心地道:“太太應了,還叫小的也在旁看著些。”

林如海沒再多言,只輕輕嗯了一聲,低頭把玩了會腰間的溫潤和田白玉佩,將視線移向窗外,看著院外的小徑上遠遠地走來一人,微微瞇了瞇眼,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幾分:“難為她有心了。”

林平也忍不住隨之悄悄地打量了幾眼窗外,待看清來人模樣後,心裏更是發苦。來的正是賈敏跟前的大丫鬟錦繡,手裏拎著食盒,與往日一般無異。來人通報後,不多時,便輕步走進屋來,到了近前,周正地行禮道:“老爺安。這是太太叫人新燉的參湯,太太原想親自送來給老爺,只是身子有些不舒坦,便囑咐奴婢送來,說是老爺近日事務繁忙,還請老爺仔細著些身子,也是太太的一番心意。”如此送湯羹水的事,錦繡也沒少作,可不知為何,心裏卻有些惴惴的,話到後頭越來越輕,只低著頭恭謹地將話說盡,便不再多言半句。

林平只覺得屋裏涼颼颼的,似乎不是春暖花開的的暖日,而是寒意蕭瑟的深秋,手不自覺地往袖管裏縮了縮,只覺微涼的布料蹭得寒毛都豎起了,眼睛更是死死盯著腳下,似乎要將平坦的地盯出朵花來似的。

視線從屈膝福禮的錦繡身上,緩緩移到描金紅底黑漆的食盒上,林如海眸色漸漸轉深:“難為太太了。如此心意,豈能辜負?”

握著食盒的手略緊了緊,錦繡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可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聽林如海這般說,連忙將食盒擺到一旁的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盅湯盞,卻是並蒂花開的樣式,看得林平更是心裏一顫,眼觀鼻鼻觀心地雙手遞上,林如海接過在手裏,低頭看了會,卻只探身擱到一角的矮幾上。

錦繡遲疑著還想開口,卻被林平狠狠用眼神遏制了,咬了咬唇,便拎著空的食盒屈膝行禮後,退了出去。

屋裏又恢覆了先前的安靜,不,應該是比先前更靜了。林平惴惴地站在一角,垂首低眉,恨不得將自己縮到陰影裏叫人瞧不見才好。也不知站了多久,林平只覺得手腳好像都已經麻木了,想悄悄挪動一下,卻聽到林如海忽如其來的淡淡話語:“之前叫你查的事都查出了?”

只一句,便叫林平再動彈不得分毫,僵在原地好一會方醒轉過來,連忙答道:“隔得年歲略長了些,當年的人事簿子大多沒有留根,即使有,怕也都留在京城的老宅莊子裏,散得遠了些,我已經差人快馬回京,估摸著再有幾日便能回了音訊。只是……”林平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言語,小心地又道,“小方卿的事……”

林如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眼底滿滿的漠然和冷意,讓林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低下頭,微閉了閉眼,將自個兒查出的盡數倒了出來:“只唱了兩場,卻也不再唱了,坊間流傳得不多,只這蘇……樂善堂的名頭,傳得極為厲害,趙老夫人牽頭惠贈了百兩,幾位官家的夫人小姐並著富商鄉紳家的,也都少有義舉,近日來自樂善堂送出的錦旗紅匾跟流水似的,只要有了捐贈,便都能得個回執,倒把坊間的註意也引到了此處。”

林如海點點頭,這民意的起落浮沈倒是掌控得游刃有餘,只他此刻的心思卻不再此處:“太太呢?”

“府裏事兒多,許是……”話雖未說盡,但其間的意思卻十分明了。林平稍稍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只往趙家班多送了回賞銀。”至於究竟是送賞銀還是旁的,林平卻不再往下,想來,老爺心裏也有思量定論的。

賞銀?林如海眸色轉深,目中精光湛湛,手指輕輕叩擊著身旁的榻側:“自帳房領……也一百兩,送去樂善堂罷。”林平領命稱是,剛欲離開,卻聽林如海又笑道,“既是太太小姐的事兒,便同太太也說道一聲,總不能例外才是。”說罷,轉頭看了眼矮幾上已沁冷的湯盅,嘴角微擡,略帶諷意的笑容隱了隱。

林平低頭快步地退出屋子,忍不住用力搓了搓兩條胳膊,看了眼夜幕沈沈的天色,哆嗦著又一頭紮了進去。

林平地去而覆返,卻也將賈敏兀自強撐的鎮定擊破,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塌塌的,再無一絲氣力,可最難受的還是心口,窒息般的憋悶,讓她忍不住捂著心窩喘咳起來,似乎要將五臟六腑盡數咳出來一般,咳到盡處,再支不住倒在了榻上。掌心不知何時又沁了血,自猙獰的血痂淌出,染到了衣襟上,落下一滴一滴的印痕,如同隔夜燭臺上龍鳳團燭殘存的珠淚,又想極了許久許久前,一宿醒來時雪白的素錦上落下的殷紅。

李嬤嬤慌忙地上前 著後背為她順氣,卻被賈敏伸手推開,慘然笑道:“沒想到,呵呵,竟然叫我給那賤人送銀子……他竟叫我……這欲置我和玉兒於何地?”

林平的話很短,卻一字一字,針紮似的刺在她心坎上。什麽旁家太太小姐也這樣做了,旁家如何,與她賈敏何幹?她情願也支個粥攤賑民,甚至拿了大把的銀子撒出去,也絕不願交到那樂善堂,那個女人手裏去!用她的銀子,成就那女人的美名,這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還要將那紅綢匾額請進府裏來,今日進來的是她的匾額,明日可不就成了她母子過門?再往後,可還有她和玉兒的容身之地?一想到自己千寵萬疼的女兒委屈了,一想到自己千恩萬情的丈夫被奪了,賈敏只覺得遍身骨頭都在打顫,整顆心更是撕裂般的疼,這叫她如何舍得?

明日天一亮,以她和黛玉名義增出的銀子就要到了那女人手裏,賈敏便覺自己的面兒裏兒全被卸下了,甚至,她能看到那女人驕傲的嘲諷的笑,忍不住恨聲道:“林如海,你好狠的心腸!”

“太太,您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李嬤嬤這下也心焦起來,若是往日,即使老爺不得已而為之,也毋需林管家親自過來一趟通知太太,外院獨自做了也就罷了,可眼下,這可不生生打了太太的臉?甚至,連小姐也……

“嬤嬤,你替我好生查查,她們落腳何處,平日都做些什麽,往那些個地兒走動,和那個姓秦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交情。”賈敏伸手抹去唇角的腥熱,眸中冷意凜然,當初叫你逃過一劫,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多走運。

李嬤嬤連忙應下,又提議道:“那蘇軒,太太覺得是不是也……”

“若是蘇雲岫出了事,他還能成什麽事?”賈敏瞇著眼寒聲道,蘇雲岫一直圖那善名,可不就為了蘇軒,可若是善不成反惡了,一個克父的命格,再加上一個聲名狼藉的母親,那就是他一生要背負的汙點,還如何走得了清流之路?

“太太說的是。”李嬤嬤頓覺眼前一亮,不由笑道,“老爺不過也相中了這,若是蘇軒毀了,老爺怕也不會有這念頭了。”

賈敏低頭尋思了一陣,忽然又黯淡下來:“此事三分在人為,七分看天意。若是早些時日也就罷了,眼下卻也礙難了。”想起林硯,賈敏便覺眼下插手怕是不易,可若什麽也不做,坐以待斃更不是她的性子,只恨自己醒悟得太晚,錯過了良機,“嬤嬤,你說玉兒,若應了母親的意思如何?”

李嬤嬤楞了一會:“太太的意思是?”

“寶玉那孩子,我雖並不十分中意,甚至頑劣,又不喜讀書,母親寵愛尤甚,長此以往,怕是以後也難成才。”說到這,賈敏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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